微君之故

百岁如流,富贵冷灰。大道日往,浩然弥哀。天道如何,吞恨者多。

胡为乎泥中(三)

  李愿刚从迎仙宫出来,守在院门口紧张不已的唐晙马上迎了上去,但语气显然是松了一口气,“公主。”李愿看着自己做着左千牛中郎将的女婿,嘴角一扬,莞尔道:“怎么了?”唐晙的目光向迎仙宫探了一眼,小声道:“晙听闻陛下在传召公主前唤了卫士持刀入殿,晙害怕公主有什么意外,就守在宫前,见公主全身而退,才放下心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若死在里面,你冲进去就是谋反,你知道吗?”李愿笑道。“儿明白,所以大人须宝爱玉体,勿涉险处,则大业才不至于功败垂成。”唐晙低头道。李愿扫了他一眼,也并未责怪唐晙不甚恭敬的言辞,笑道:“我既然敢来,就说明我有法子能退。想要博猛虎,就得见到猛虎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儿浅陋,不知大人心胸。”唐晙有些惭愧,不由地后退了一步。李愿沉吟半晌,问道:“进殿的卫士都是哪里的?”“都是阉人,陛下为避人耳目未用北衙和十六卫。”唐晙道。“那就更好办了,待他们出来,全部绞死。”李愿坐上辇,笑着吩咐道。唐晙迟疑一会儿,小心问道:“若是陛下保他们,要将他们留在左右呢?”

    “这些人,都是依附东宫、相王的余孽,怎么能让他们留在陛下身边。不清干净了,岂不是我讨贼不力,有负陛下?”李愿说完一点头,内给使便抬起了步辇往内宅去。唐晙目送着李愿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拐角处才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当李愿仍在皇帝阁中时,内常侍就带回了张易之兄弟的消息。自昨夜两人被带走后,皇帝就有些心神不宁。虽然在卫士逮捕两兄弟的时候,皇帝却奇怪的未发一言,只是平静地向武攸宁点了点头。因为这位建昌王说邺国公兄弟与逆人勾结,里应外合,谋害圣躬。皇帝回了宫里,才过了不到一两个时辰,就派他去打探张氏兄弟消息。他如今得了消息回来,见李愿在殿,他忌惮着她,知她已是如今这偌大宫廷的话事人,便一直躲在偏殿没有出现,待李愿彻底离开才匆匆奔到御前。

    “如何?”皇帝意外地紧张不已,她明明都已经料想到了结局,但仍带着一丝不甘的侥幸。“五郎、六郎皆在宫门前被斩决,现悬首在天津桥示众。与,与东宫和相王一道。”内常侍小心翼翼地述说着,生怕刺激到面前的老皇帝。然而事实已然如此残酷,再小心的言辞也掩盖不了本来的同室操戈与手足阋墙,还有对皇帝的大逆不道。

    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,天旋地转歪到了凭几上才勉强支撑,“这,这是谁的意思?”皇帝像是问人,又像是自顾自地喃喃,随即又摆手,“罢了,朕知道是谁,朕,知道是谁。”“臣刚刚进来时发现院外有着许多千牛卫,为首的是公主的大女婿唐晙,他识得臣是御前近侍,才将臣放了进来。别人,若相见陛下,恐怕是难的。”内常侍小心道。

    哐当——

    随着一声惊响,案上的小香炉已经被皇帝掀翻在地,腾起的香灰弥散在整个阁中,呛得他几乎咳嗽出来。“逆子,逆子,朕方才就该杀了她!杀了她!”皇帝大怒道。内常侍闻言沉默着,皇帝见没人理会她,斥道:“你平日里最能逞口舌,怎么现在不说话了?”

    内常侍笑着抬起头,故作轻松道:“陛下现在只有公主了,又是素日所钟爱,陛下哪舍得杀,陛下就是说说而已。”“朕就是平日里对她太好了,什么都应她,什么都给她,无数次让她越制,才让她做出此等犯上作乱、弑君篡位的谋逆之举,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。”皇帝气得血气上涌涨红了脸,吓得内常侍也不敢答话。

    内宅的正厅聚着一群人,宰相、将军等都依次坐着,主位则是安定王武攸暨在焦急的等待着。众人见李愿平安无事地回来,都马上站起来作揖道福。“贵主果然吉人天相,天命之主。”宋之问钦佩李愿敢孤身入内,没忍住说了一句。李愿轻笑一声,“陛下方才召见,抱我而泣,说我勘平内难,保社稷不坠,忠孝极矣。然我知此大功皆是诸公之功勋,我不能受。”

    李愿话一出,在场人等皆俯身拜倒,好不容易一番推受后大家才进了正厅议事。“公主除王室之祸,有大功于天下。陛下亦有退隐之意,公主何不从之?岂能独高谦让之道,不应天不顺民,不遵陛下之圣心?”李愿一眼看去,说话的正是崔湜,她也不理他,望向几位宰相,道:“参与谋反的逆人都搜捕了吗?”

    “已经收系了一部分,金吾卫及州县都在加紧搜捕,想必不日就能全部归案,公主勿忧。”韦承庆道。李愿听罢摇了摇头,“此次谋反,以东宫、相王、诸宰相为首,加入者甚广,牵扯甚深。仅金吾卫、州县讨捕远远不够,我决定从羽林中拨七百人入法司以助拘捕,尽量最快且最大程度将逆人拿归。同时亦听百姓举告,同垂拱年间事。”

    诸宰相应了之后,崔融才拿出新拟的《皇太子显、相王旦伏诛大赦制》制草呈给李愿。李愿一口气读完,赞叹不已,又道:“朝廷向有大手笔,陛下皆喜付崔公和李公,今日有幸当即捧读,是知崔公文成珠玉在挥毫,真琏瑚之器也!”她说完没忍住再读了一遍,也没听崔融的答话,笑道:“想必此制呈送御前,陛下画敕时也必会赏叹不已。”

    李嶠刚要说话,但细思李愿话中之意,又复深坐下来,双手交叠在一起不再言语。宋之问知道政事堂早在今晨就拟好了立李愿为皇太子的制书与册文,又有令皇太子监国制,以及最后的令皇太子即位制,只待李愿点头,制册这几日就可以依此发下,然后李愿也会在数日之后登上帝位,但李愿似乎没有这样的意思。不知为何,李愿不急,他却急了起来,继而淡淡一笑道:“崔公今日拟好的制册还有几卷,还请过目。”

    侍从捧着玉盘将几乎堆成小山的制书送到李愿面前,她看了第一卷就明白怎么回事,接着将盘上所有的制书读毕,轻吸一口气,道:“诸公的意思,我都明白。不过我想的是,此事还是等逆案全部告结后,再从长计议。”李愿看着满座哗然,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当今危机关头显得格格不入,甚至带着退缩的可怕隐义再次掀起兵变,但是她依旧自信能够掌控眼下云波诡谲的宫禁与朝廷,而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有自己的心思。李愿想到这里,微微一笑,道:“此次参与谋反的所有人等,从皇太子到走卒,皆是族诛不赦之罪。文武百官流徙升降亦是繁事。陛下圣天子在上,这些处置的制书,自然需要陛下来下。我为臣为子,万不敢断此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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